這輩子,投(身)綠黨
台灣綠黨剛滿17歲,卻還在為爭取「一席之地」而掙扎。我在綠黨七年全職也該告一個段落,來講講自己經歷的綠黨和認同的過程,期待有更多人的生命故事有綠黨,從『你們』改口說『我們』,當2016年她20歲的時候,可以真的轉大人。
綠黨若有核心,應該是一群人,不是一個人,不論是叫做黨主席、召集人或是秘書長,但七年來我持續處在核心群之一,此時也該交棒把中執委位置空出來,讓更多有心的人來豐富綠黨的多樣性,開出美麗的花果。
一、沒有入黨的幸運
生在1960、70年代的男生,高中的教官和部隊的長官勸你加入國民黨「是為你好」。在南二中童軍團的紅樓午后,夥伴們彼此爭論著,加入或不加入國民黨,才能改變他的不好。天真地關心政治,素樸的正義感,總覺得日行一善還不夠,更覺得要為世界做點什麼。當時才剛解除長達38年、世界紀錄的戒嚴,報紙還惡意叫那個「X進黨」,根本沒當作選項。
大學重考那年,偶然養成每個月細讀人間雜誌的習慣,捲入野百合學生運動是必然,會變得積極活躍,則是偶然到國會旁聽席關心軍人組閣,卻被警察打到流血而登上首都早報頭版。很慶幸遇到一個好醫生沒讓我破相留疤,那早上,目擊醫務室裡老立委終身不必改選的悠閒,留下更深的創傷。我們追求民主,卻看不到黑暗隧道竟然會有盡頭,期待改朝換代,但對政黨沒有認同,直到在唐山書店,巧遇南方出版社兩本介紹德國綠黨的書。
『如果台灣有綠黨,我一定要加入』,『沒有的話我們自己來組黨』,後面這句玩笑話居然成真。支黨部草根政治的理念來自歐洲綠黨,政治代理人制度則取自日本生活者協會(台灣主婦聯盟的仿傚對象)。當國際綠黨的網絡漸漸形成,我們才知道最早的綠黨創於1972年的澳洲塔司馬尼亞,也認識反水庫領袖Bob Brown,是個公開出櫃的同志參議員,去年他退休前『一人一票、大同世界、普世價值』(One person, One vote, One world, One value.)的演說,也是我的夢想。
[全球綠黨大會合照2012@塞內加爾Dakar]
這輩子,我會投票(vote)給綠黨,也會投身(devote)綠黨。
二、投身綠黨的機緣
1996年1月25日台灣綠黨正式成立,稍早之前方儉也成立了不被政府認可的綠黨,雖然我認同自己是環保綠人,學生總是漂浮不定,想不起來為何沒有參加這兩次歷史性的成立大會。
綠黨國代選舉,劉俠(杏林子)願意掛名不分區候選人,我幸運地進入綠黨,卻沒更多機會認識偶像,負責文宣工作,常窩在全國競選總部鐵皮屋夾層裡過夜,那原址是年輕人愛去但沒錢常去的pub--Roxy I。
1999年退伍時綠黨辦公室有許多專職,資源比這幾年好太多了,但是我抱著發財夢,想要賺大錢再來回饋。後來綠黨載浮載沉,曾經只剩下堆積在某個地下室的歷史,各自維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。直到2005年渰雯和炳原返國,重新啟動綠黨,2006年我離開證券投資界的工作,參選市議員之後,全職投入綠黨。
我們廣泛邀請許多環保團體幹部入黨或成為中執委,雖然合議制集體決策,外界把我們看成秘書長單傳的一人黨,大家有默契要把極有限的資源集中,培養自己的政治明星,先選上再說,我漸漸被投射、塑造成那個"The One”。隨著支持群的擴大,綠黨-個人的聯名品牌的策略也有不同意見拉鋸,社運-政黨的外在爭論也沒停過。最近三年的黨內衝突,雖有組織膨脹卻無法因應,和物質資源極端窘困的矛盾結構,我既是最有實質權力的核心成員,就應該概括承受與負責。
實踐必然遇上許多挫折,繼承漂浮天際的資產,也要拖拉人際間的負債和恩怨。過去我們所遭遇的,想必後人也可能碰到。我之於綠黨品牌,有加分也有減分,我反省自我的政治責任,也愈來愈覺得,自己可能變成組織發展的阻礙,而一次又一次的人際關係重組,和不穩定時有時無的收入,也是無法繼續承受的壓力。
三、綠黨組織的課題與經驗
現有兩大政黨,或可類比為中央廚房的「直營店」,參雜地方派系組織的「加盟店」,加上龐大黨產和畸形政商關係,以及民族主義情結,使得黨內民主矛盾難解。我們小黨本質上不同,在組織型態上看得到的借鏡,負面多於解答,戒嚴遺毒的人民團體法,和許多人在民間社團的經驗,也束縛了對於政黨組織的開創性想像。
全能的中央黨部秘書處,不切實際也不應該。在選罷法或政黨法「政黨補助款」門檻降低到綠黨領得到之前,我們不可能募足夠的資源,建立有強大能力的秘書處。另一方面,理念和傳統上,就不是一個人說了算,而更偏向是集體領導。
在小黨或社運團體,有高度的志願工作性質,加上資源窘困,常常志工當兼職用、兼職當正職用、正職當兩三個人用。當熱情和動機強烈時,上上下下普遍有自營商的自我剝削傾向,甚至形成同儕壓力,但是,當自我實現受挫、認為組織內部資源和權力分配不均有問題時,便會出現嚴重的信任和情感創傷,過去已屢見不鮮,近兩年更訴諸公開的勞資爭議形式和途徑,則混雜了成員間勞僱關係和決策關係的認知差異或糾纏。
2011年初我推動「中央黨部組織辦法」,所引起的形式爭論和一年後發生的實質爭議,的確是中執委同時具有秘書處勞工身份的問題。接下來,中執委分工專職無薪投入的模式,雖然步履蹣跚,但不至於走上前幾年外部拓展成果豐碩、內部組織原地踏步的老路。正是中執委因無薪而無法盡全力的侷限,而讓我們更加察覺到,中執委會作為組織決策和工作流程的瓶頸,所導致效率低落和消磨黨員投入的熱情,我們應該擴大黨員組織的直接運作,縮小、扁平化中央黨部的架構。
面對2014地方大選和2016國會大選,綠黨只剩下一年調整步伐和組織體質的黃金時刻。如果沒有穩定和開放的架構,引導黨員成為積極的組織者,勢難正式成年,若在此惡劣條件下竟幸運取得席位,也有前輩憂心將引來災難。
少數精英的地下黨或革命先鋒隊,都不適合綠黨和現階段台灣社會情勢。國際綠黨落實草根政治價值的經驗如何,應該有高度參考性。這一年我初步探循,台、日、韓綠黨組織狀況幾乎同樣稚嫩且有類似的課題,其他亞洲綠黨活動力大多還遠低於我們,非正式詢問發展較成熟的歐、美、澳、紐綠黨,除了政治環境和資源難以匹配,也尚未得到有類似情境可參酌的典範,還需更進一步的訪調。
四、對話力與開放性的政黨:綠黨2.0
台灣綠黨可以當作是全球綠黨在台灣的品牌代理,但並非永遠是獨家總代理,如果你信仰全球綠色憲章的六大核心價值,卻對台灣綠黨成員和作法不能接受,真的可以組另一個綠黨,國際綠黨也不乏案例。當然,我並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,而潛藏這樣的可能性,也牽制台灣綠黨起碼不會往下沉淪。
促進和平的溝通和對話力。
在我的記憶中,歷來綠黨內部都常有火爆衝突,但去年令我身心俱疲,綠黨也傷痕累累。國際綠黨的經驗,衝突的關鍵時刻,都會有人踩煞車化險為夷。台灣綠黨不能再把衝突以多樣性當作遁詞而不去處理,迴避學習人與人和平相處的能力,這樣也是需要互相培養的政治能力。如果,我可以和幾乎是敵對的、但必須一起處理公共事務的政府,坐下來舉辦會議,怎麼能夠不處理自己的問題。
如果我主動放掉決策的權力,平等對話有起點,我的意見和影響力,也會不被做過度解讀。
三十年前,國際綠黨起飛期,草根的特性需要高組織成本和面對面參與投入,因而可以揉合成員多樣性之間的劇烈摩擦。即便如此,各國還是會經過多重分裂、重組的過程。
這幾年的台灣綠黨,網路偏低的觸及成本,讓我們擴大影響力,但欠缺人際緊密互動,付出極高溝通代價。
在這個兩難之間,我接觸到一種可能性,歐洲的海盜黨青年。他們被評論為三十年前綠黨世代革命再現,德國海盜黨創造「流動民主」平台,和當年德國綠黨黨綱由下而上的草根形成過程很相似,也成功動員群眾和選票。近年來「無組織的組織力量」所公平共享的「協作平台」,理論也跟著一些實務可行的機制和工具發展出來。好處是,小失敗的成本極低,小成功卻可以迅速長大。
也要設計不同層次和程度的參與模式,我的想法是,更強調支黨部的自主性,以及黨員自主提案的專案工作小組。畢竟大團體內每個獨立個人間必然是稀疏的關連,只有透過許多小團體緊密互動,才能讓每個人之間即使沒有直接關聯,都有共同的緊密好友(六度分隔理論),增長橋接型資本,有助於異質性大團體的內部連結。平時有助真正異質的創意發生,在關鍵時刻發揮傳播至死忠支持圈之外的效能,並緩和衝突。(詳見<鄉民都來了 無組織的組織力量>第九章)
差不多同一個時間,方儉多年來對台灣綠黨的組織建議,開始進入具體診斷和開藥方的階段。
我大致理解歸納為三個口訣:入黨很容易、黨部中立化、活動生活化。除了雙重黨籍問題若翻案會引起大爭執之外,實際的運作,本來也就慢慢往這個方向調整,正需要一個大刀闊斧的明確宣告。
[我構想:組織扁平化、中央黨部變小,中執委會改名字,黨員透過支黨部或提案專案小組、直接投入綠黨的參與]
從傳統政黨過渡到開放和扁平的「綠黨2.0」,成功的關鍵前提是,要有一群人非常在乎綠黨。否則他就會走到兩個失敗的端點:慢慢冷卻而收斂為一小撮、高同質性的緊密同人團體,或是急速發散而失控內爆。
五、來說『我們綠黨』吧!
一般建言『你們綠黨應該......』,除了虛心接受的態度,蠻難對一般來電或街頭上的選民,要求有公民意識自己做主人,還好像強逼他卸下沈重的日常枷鎖,做更多參與政治的實際行動。但對於「自己人」還說『你們綠黨』這樣的發語詞,實在是不能承受的重。雖然,這其實是指稱「現在掌舵者」的省略簡稱。
只要參與過任何一場環境議題,都不難看出政治部門是從源頭解決問題的要害,但很少人願意在這惡劣的情境下,進廚房煮菜弄得一身黏臭,雖然兩大連鎖餐廳根本食不下嚥,還是說自己廚藝不好,偏偏政治這鍋飯不能自己獨善其身在家裡煮。
23萬票的期待,讓綠黨1.74%擠身第五大品牌,但民意如流水,沒有取得席次之前,這都只是虛的數字,唯有足夠的人從託付別人的政治分工關係,轉向投入參與共同體的營造,才能實現希望。
我總是會接到黨員抱怨其他黨員的言行。
較低的層次是,「不想和那樣的人同一個黨」,可以反過來想「為何他也會認同他是綠黨」,來包容一樣米飼百樣人、孕育綠黨的社會多樣性。
較麻煩的狀況是,實在「不想被那樣的人所代表」,尤其你不喜歡的人比你更積極參與綠黨,好像可能下個月就變成中執委,或兩年後成為綠黨候選人、甚至當選,怎麼辦。
簡單說,要嘛自己比他更積極付出,不然找另一個比他更優秀的人來跟他競爭。我們既要做一個開放性政黨,實踐全球綠黨憲章,就不能設想有個權威機構或權力集團來認定誰可以、誰不是綠黨,甚至代表綠黨。或者你說,綠黨該有選舉學校來做基本的篩選,那誰來做。
未來這兩次大選,將是政黨版圖重組的分水嶺。當前台灣特別需要關鍵的綠黨,估計在某些選區當選機率很高,以趨勢來看,大概是跨上去的最後一階了。如果我們依舊沒贏得席次,或是讓還沒準備好的人當選,當人民再次創傷,恐怕反挫更強。
兩大黨都已經大到很難藉由加入、積極參與來改變成我們所要的政黨,意識形態和政黨取向上也都是世俗的全民政黨。任何一個要重新成為進步價值陣營的親密盟友,還需要很漫長的磨合。
但是綠黨可以,就算你對綠黨還非常不滿意,綠黨仍是最可能由內部改變的政黨,而現在還沒有黨內高度共識、又很具體確定的機制,你的投入就會雕塑出未來綠黨的主要面貌。自己來搞自己的天地,這是年輕人都想做的事,自己的黨是我年輕時的夢想,如果你也曾經這樣想,何不用綠黨的國際品牌開展自己的志業。我希望你看見、珍惜這樣的可能性。
我確信,綠黨會是青年投身政治、改變世界最佳的平台。
曾經投票給綠黨,二十三萬分之一的你,還在乎綠黨嗎。
曾經加入綠黨,四百分之一的你,還愛綠黨嗎。
想問問你,願不願意來談這場戀愛,改口說『我們綠黨...』。
<脈絡揭露及相關訊息>
我今年不參選綠黨中執委,將以黨員身份參與地方支黨部、議題支黨部,以及國際事務的工作。
本文像是畢業感言,從去年下半年醞釀,上個月開始提筆,一直改來改去,不寫出來不行了,弄到四、五千字,有點出乎意料。有位詩人說,如果知道要寫啥,那幹麼要寫,大概是這個意思,我也不矯情說什麼自己卸下沈重的責任,鬆一口氣。
2/27中執委選舉登記及大會討論提案截止日,3/17黨員大會,相關訊息請見官網公告。